【策瑜】你不先去怎知我相随在后
一
我记得那一夜巴丘下了雨。
写完给仲谋的最后一句话，风吹进军帐，吹灭了烛火。我听见一滴墨落在竹简上，而后夜雨席卷了江河山川。
“……人生有死，修短命矣， 诚不足惜。但恨微志未展，不复奉教命耳。”
不复奉教命耳，仲谋。
我要去见我的主公了。
二
后来风停雨停。
我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向前走，不慌不急。我已经知道，许多事情一开始就有了结局。
就像我赢不了诸葛亮。
就像孙策一定在哪里等着我。
其实我想不起他的模样了。周郎和孙郎一并消失在那十年里， 一干二净，杳然无踪。
他是泉下枯骨，我是江东都督。
而今我们一样了。
三
我找了很久。
从万千孤魂野鬼中穿过，回忆伯符的模样。可是记忆最终都停在那句话。
“外事不决，可问周瑜。”
那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，八个字，从仲谋口中说出来，不是他的声音。
我忽然觉出无尽空茫。
孙策是否真的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，或者只是一个沾染了硝烟的幻影，一个火焰烧天的梦境。
直到我看见了一个人。
四
潺潺忘川奔流而过，这个人斜坐在桥头，一脚蹬在桥栏，向路过的魂魄说笑。
白袍被忘川的风吹起，他大笑着，不经意回过头，而后骤然定住。
我看见他的目光从戏谑变成惊愕，从惊愕渐渐衍生彻骨的悲喜。 我看见他跳下桥栏，梦游一样走过来。 从我的梦里走出来。
我看见十年前的孙策站在我面前。眉如鹰飞，目光坚定，永远年少轻狂。
他似乎在笑，嘴唇却在颤抖，最后他说。
“公瑾，你怎么这么老了。”
五
“我替你，孙家，赴汤蹈火，十年了！我十年没见你，一见面，你就说一句，这种废话！”
我正在拿剑砍孙策。
感谢子明，将我的佩剑一并埋葬了。
孙策左躲右闪，最后凶狠地赤手空拳冲过来，我们一如生前那般比拼过招。魂魄虚空，最后他的拳头穿过我的剑刃，虚无缥缈砸在我心口。
我似乎看见虚空中有一腔热血飞迸而出，磅礴挥洒。
原来热血还在。
哪怕已经变成了魂魄，哪怕已经与尘世永诀，我们还是不能忘记曾经走马扬鞭问鼎天下的豪情。
魂魄没有眼泪，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哭。
六
我和孙策在桥头坐了很长很长时间。
长到我把他不在的十年，从头讲述了一遍。这并非易事，可我不得不做。 我渐渐觉出沉重，像南郡那一箭，一遍一遍刺穿心脏。
他一直望着忘川流水出神。
直到我说，“…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可我连荆州都没替仲谋打下。我——”
愧疚从来说不出口。
他沉默了良久，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，温和地笑笑。
“已经够了。公瑾。”
七
像是突然如释重负。
我慢慢地笑了，他也在笑。我突然想起当初我们带兵辗转吴地横扫江东，就是这样的笑容。
那个年代，烈马烈酒，琴啸剑舞，沙场上飞落头颅和滚烫的血，赢了输了，不用后悔，不用回头。
他问：“所以，除了对不起，你还想说什么？”
七
忘川上， 36岁的周瑜定定地看着26岁的孙策。
“快，叫我哥。”
End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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